自從一個才剛過完30歲生日的朋友忽然因病去世后，我就變得特別惜命，再也不敢隨便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，生怕厄運什么時候就降臨到我身上，被迫拋下年邁的雙親和年幼的孩子。

　　前段時間，接連出差，回來后白帶就不太正常，急匆匆地處理完手里的工作，我就奔醫(yī)院去了。

　　病人挺多，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輪到我。接診醫(yī)生50歲左右，看上去經驗挺豐富，說話到也算客氣，但語速很快，手上也不停地在面前的本子上書寫。我本想多和她聊會我的情況，結果發(fā)現不太現實。不到10分鐘的問診時間里，還有人不斷插進來問問題，比如這藥怎么吃啊？什么時候做手術??？看她忙得一塌糊涂，我也不好意思繼續(xù)追問，拿著她開的檢查單就去繳費檢查了。

　　查尿、打B超、取白帶、做陰道鏡和TCT，所有檢查結果出來都已經是下午了，最終結論是陰道炎，還有宮頸息肉，個頭不大，像粒黃豆，剛好在宮頸口子上。陰道炎我到不是太擔心，但宮頸息肉嚇了我一跳。因為前段時間，一個同事才做了宮頸息肉手術，病檢回來，說是有癌前病變，現在都還在治療。所以，我對這幾個字非常敏感。

　　她建議我先治療陰道炎，息肉可以先觀察，或者保守治療，因為息肉挺小，TCT也只是提示炎癥。

　　我說：保守治療能保證息肉完全消退嗎？或者能不能保證它不會繼續(xù)長大，不會出現癌變。

　　她搖頭：疾病這東西，沒法百分之百保證。

　　我堅持手術，總覺得有那么個憑空多出來的東西堵在宮頸口子上不踏實，還是盡早連根拔除比較放心。反正我已經生過孩子了，也沒有再要二胎的打算，不用擔心宮頸手術對分娩的影響。

　　她同意了，開始給對面的小醫(yī)助交代我的治療方案。

　　前四天，都是輸液。她只是在第二天看了我一次，問了問治療情況，其余時間，都是小醫(yī)助在和我打交道。

　　期間，我去過診室?guī)状?，想再和她聊聊我的病情，但人太多了，我也不好意思插隊擠進去。而且，看那架勢，即便插進去了，估計也聊不了幾句。想著反正醫(yī)助都是按她的指示在做事，我也就沒再執(zhí)意找她。

　　第五天，按計劃是手術，我去診室，沒看見她。

　　醫(yī)助說，早上剛來就遇上急診手術，她在手術臺上還沒下來。我的宮頸手術有專門的手術醫(yī)生做，在另外一邊手術間，不會受影響。

　　在醫(yī)助地安排下，我進了手術室。那位專門做宮頸手術的醫(yī)生約莫40來歲，很和善，從我進手術室起，就很友好地和我說笑，和她搭手的那個小護士也一副陽光明媚的模樣，這讓我原本繃得緊緊的心弦也跟著放松了下來。

　　躺上手術臺，小護士很貼心地一邊協(xié)助手術醫(yī)生準備物品，一邊和我聊天分散注意力，手術醫(yī)生也時不時地插幾句，小小的手術間，氛圍還挺溫馨。

　　我能感覺到帶著略微冰涼液體的棉簽在下面擦拭，接著是上窺陰器。我努力地想要不去注意下面的感受，卻又控制不住地想著：哎呀，是不是要手術了，到底會不會痛啊……

　　然而，手術醫(yī)生在我宮頸上扒拉了一番后，卻遲遲沒有下一步舉動。

　　我有些疑惑，保持躺著的姿勢，問：咦？怎么了？

　　手術醫(yī)生站起來，有些歉意地對我笑了笑：我有點事需要馬上出去一趟，你能不能等等我？

　　我沒多想，立馬點頭同意了，反正小護士一直在和我聊天，倒也不無聊。

　　過了一會兒，手術醫(yī)生回來了，和她一起的還有我之前的接診醫(yī)生。我側頭，沖她打了個招呼：你手術結束了??？

　　她走到我身邊，俯下頭，笑了笑：是的，剛結束，就過來看看，現在感覺怎么樣？

　　我說：還行。

　　她點點頭，走到我腳那邊，不知道拿了個什么東西開始檢查我的宮頸。

　　很快，我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了。因為，她檢查了一番后，也沒了進一步的舉動。

　　我的心跳加快了，稍微直起了腰，不安地問：是不是有什么事??？

　　她立起來，輕聲嘆了口氣，臉色有些凝重：沒什么，手術先不做了，你先把衣服穿好，我們再聊。

　　邊上，小護士立馬扶我起身。我抬頭，正好碰上手術醫(yī)生。她有些勉強地對我笑了笑，沒有說話，低下頭收拾器械。

　　我兩腿有些發(fā)軟，心中愈發(fā)不安，難道就這么幾天，病情就突飛猛進了？

　　我跟著她進了一間辦公室，關上門，她眉頭緊皺，咬了咬嘴唇，十指放于胸前，交叉握緊，又松開，再握緊，沉默了好幾秒，才像是豁出去了一般，開始給我解釋。

　　原來，是我的宮頸息肉不見了。手術醫(yī)生仔細查找了半天，整個宮頸光光滑滑的，確實沒有息肉的蹤跡，這才停止了手術，急匆匆地去找了她。她剛才也仔細檢查了，確定那一顆息肉真的沒了。

　　這結果太出乎意料，我瞪著雙眼，半張著嘴，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。

　　她頓了頓，揉了下額頭：息肉的根部在宮頸管里面，應該是前幾天的消炎治療起了作用，這息肉有可能全部消失了，也可能根部還在，以后還會長出來，但目前從表面看，確實沒息肉了。實在對不起，這是我的失誤。至少在你手術前，我應該先查看一下你的宮頸，仔細確定一下這幾天的治療效果。

　　說完，她看著我，臉上明顯有歉意，更多的是擔憂。我大致能知道她在擔憂什么，應該是怕我借著這個由頭鬧吧，畢竟，現在醫(yī)患關系挺緊張的，經常都能聽到某某醫(yī)院又出事了，有患者在鬧了。就我這事，說大不大，說小也不小，雖然最終沒做手術，沒對我的身體造成額外傷害，但醫(yī)生確實有失責，不管有多忙，都不能成為不清楚自己患者目前治療情況的免責理由。

　　一時間，我思緒紛飛，腦海中也閃過無數個念頭，最終匯集到最重要的一點--息肉沒了，我不用做手術了，免了一刀！

　　想到這，我的心情也跟著愉悅了起來：我知道了，你放心，我不會找醫(yī)院鬧，不用手術就能解決掉息肉，也算是個好消息。

　　在確定我是認真的以后，她的眉頭跟著舒展開來，似乎還微微地松了口氣，很真誠地對我說：謝謝你，真的，真的很謝謝你的理解！

　　我笑著追問了一個問題：醫(yī)生會不會在遇到我這樣的情況時，為了避免患者知情后會鬧，干脆將錯就錯，繼續(xù)做手術呢，反正患者不學醫(yī)，也不知道到底切的是什么。

　　她愣了愣，可能沒想到我會這樣問，停頓了好一下，臉上才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，像是開玩笑，又像是真心話：可能會吧！

　　其實，影響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是以前看過的一本書，里面有兩個醫(yī)生講的事給我觸動特別深，我潛意識里也愿意相信那些都是真事，不是杜撰出來的。

　　一個醫(yī)生講到，有個患者在術前診斷為子宮肌瘤，做開腹手術時，發(fā)現是卵巢纖維瘤，同樣需要手術。醫(yī)生如實告知了等在手術室外的患者家屬，家屬無法接受，群情激憤地指責醫(yī)院誤診，要求必須先給出滿意答復才同意重新簽字手術。

　　院長趕來解釋，承認確實誤診了，但這種誤診并不會給病人帶來巨大損失，因為卵巢纖維瘤同樣需要做開腹手術，肚子上的傷口都是一樣的，只是原打算在子宮上做切口切除子宮肌瘤，現在要改在卵巢上做切口切除纖維瘤，并不會額外對子宮造成傷害。

　　患者家屬依然不依不饒，已經開腹的患者，吸著麻藥，插著氣管，毫無知覺地躺在手術臺上，無法進行下一步操作。最終，醫(yī)院息事寧人，同意減免患者所有住院費用并額外補償1000元，患者家屬才簽字同意繼續(xù)手術。

　　表面看，患者家屬贏了，可原本只需要30來分鐘就能做完的手術，患者卻敞著肚子晾著盆腔，整整等了3個多小時，而手術時間與患者術后的恢復息息相關。醫(yī)院呢，忙活了大半天，一分錢沒撈著，還得賠進去一筆，同時，還要在社會上落個不負責、技術差的名聲。

　　另一個醫(yī)生講到，他們醫(yī)院的主任最怕病人不依不饒地鬧，所以，但凡遇上術前診斷和術中發(fā)現不相符時，壓根不會告知患者及家屬，直接將錯就錯，把子宮卵巢一并切除?；挤讲粌H不知道自己吃了啞巴虧，還可能對醫(yī)院千恩萬謝，感謝醫(yī)生在術中發(fā)現了其他問題，一并解決了。

　　記得當時，我特別震驚，尤其是對那位主任的做法，感到相當憤怒，可靜下來，一琢磨前后兩位醫(yī)生不同的做法遭遇的不同結果后，又覺得五味雜陳，似乎不好把責任完全歸集在某一方。對醫(yī)生而言，或者說對任何一個人而言，當他犯了一個錯誤后，發(fā)現修正該錯誤的成本太高，甚至無法承受時，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，可能真的會干脆選擇另一種更為簡單有效的方式來掩蓋這個錯誤。一團亂麻的關系里，誰是贏家，誰是輸家，還真說不清！

　　那時，我就想，如果有一天，我攤上了這樣的事，我的醫(yī)生會怎么做？而我，又會怎么做？

　　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，沒什么高尚的情懷，會對醫(yī)生的錯誤無限度的包容。只是，我覺得，任何行業(yè)任何人都會犯錯，能不能被原諒得看錯誤的性質和造成的后果。如果是醫(yī)生故意而為之，比如亂收費，那我肯定得鬧；如果錯誤造成的后果嚴重，比如誤診了，做了本不該做的手術，那我也得鬧。

　　回到我這件事上來說，我的接診醫(yī)生說謝謝我的理解，其實，我也挺感謝她的，謝謝她最終選擇了坦誠相告，沒有將錯就錯，直接給我來一場沒有息肉的宮頸手術。畢竟，就算她真那么做了，我也不知情，可能還會像那位主任的患者一樣，平白無故多受了一刀，還對醫(yī)生心存感激！